欧阳中石：纪念沈玉才老哥

   后记：3月14日，刚刚参加完政协会议回到家的著名书法家、京剧研究家、我的老师欧阳中石先生就召唤我速去“报到”。

   一见面，欧阳中石老师就展开他专为3月6日仙逝的著名京剧琴师沈玉才先生书写的一首挽诗，惋惜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欧阳老师与沈玉才先生的情谊可谓非同一般。许多人不知道，他们二老的生日是同一天。多年来，欧阳老师因社会关系太多，从不敢公开生日，因此，每到生日都是打着为沈老祝寿，邀几位好友一聚尽欢。他们不但在感情上非常深厚，在艺术上更是堪称知音。多年来，往还频繁，对京剧似乎有说不尽的话，交流不完的心得。

   数年前，欧阳老师曾录制了一些精研已久的名剧唱段，这些唱段后来题名为《中石唱念自娱》，由中国唱片总公司出版。当时，欧阳老师特意约请了沈玉才先生操琴、白登云先生司鼓协助录制这些唱段。他们老哥仨，在这次录音中不但珠联璧合，而且还有着一段外人不知的极为默契的艺术创作。
   这次录音，欧阳老师确定了自己老师奚啸伯先生录过的唱段不录、奚派传人目前演出的剧目唱段不录的原则，因此，所录许多戏都是久已鲜见舞台的剧目。即使如此，当欧阳老师告诉沈玉才先生京剧《取帅印》演唱的是一段二黄唱腔时，腹笥渊博的沈玉才先生也不禁一愣。戏迷都知道《取帅印》中的名段“投唐来尽忠心把江山扶定”向来是唱西皮的，欧阳老师怎么要唱二黄呢？于是，欧阳先生告诉沈老这里面还有一段他们师徒三代的未竟心愿。原来，言菊朋先生在世时，曾屡次对他的弟子奚啸伯先生说：《取帅印》中唱二黄会更理想。但是，言先生此志未竟而归道山，将心愿留给了奚啸伯先生。遗憾的是，许多年来，奚先生尽管将这段唱改成了二黄唱腔，但始终未能在舞台上露演。1963年，一次，欧阳老师等陪奚啸伯先生在北京菜市口等电车时，说到这段唱，一时聊性大发，在车站上完整地说给了欧阳老师等人。因此，这才有了《取帅印》中唱二黄一说。

   沈玉才先生听完沉吟片刻，说：“您唱一遍，我听听！”于是，欧阳老师便按奚先生的传授唱了一遍。歌声甫落，沈玉才先生爽快地说：“这腔新鲜但又听着耳熟，特别是‘鞠躬尽瘁’的大腔，在老旦戏和《桑园寄子》中能找着痕迹。行，我来琢磨伴奏。”

   到录制时，欧阳老师又有了心得。他认为奚先生原来“鞠躬尽瘁”中的“瘁”有些“倒字”，因此唱得低婉些更好，而“不负圣恩”也可唱得软一些。他将这些想法告诉了沈玉才和白登云二老。他们听了意见不一，于是决定沈老操琴、白老打鼓唱唱试试。谁知，一遍下来，白老一锤定音：“‘鞠躬尽瘁’按您改的，‘不负圣恩’遵老师的。”二人心悦诚服。于是，才有了这段独此一份的二黄三眼《取帅印》（近年，河北也发现了奚啸伯先生用二黄录制的这段唱）。
   对于沈玉才先生的操琴造诣，欧阳老师更是以“戏曲演员知音”来评价。他说，沈老真可谓是六场通透。他的牌子会得太全了，拉得太精了，对胡琴演奏、伴奏研究得太深了。沈老对老派（传统）胡琴的规范烂熟于胸，但又极具时代性，他参与创腔并操琴的《红灯记》堪称经典，后无来者。许久以来大凡胡琴名家都是傍着个固定的红角，才大红大紫，但沈玉才先生不是，他从不死傍某个人，但与谁合作都那么水乳交融，相得益彰，这就是本事。凡与他合作都感到唱着舒服熨帖，不管以前合作没合作过，也不一定要事先说腔，沈先生拉琴过门的“垫头”一闪开，保你张嘴准合适。沈玉才先生的琴真正达到了既不是你跟他，也不是他跟你，真正能让双方共同进入一种极好的演唱气氛中的最高境界。欧阳老师由衷地说：这样的琴艺、造诣称大师、琴圣不为过。

   更让欧阳老师感动的是，就在今年春节戏曲晚会上，他表演了一段《四进士》的念白。不想，沈玉才先生在电视前观看时竟苦笑并喃喃自语地说：“没我的胡琴，他没法唱啦！”这是沈老去世后夫人江新蓉含泪相告欧阳老师的。每当说起此事，欧阳老师唏嘘感慨不已，顿生子期伯牙之情，有“流水凝冰语竟迟”之叹。（崔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