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芳的老旦戏

江苏省艺术基金资助项目，镇江市艺术剧院创作演出的扬剧《茶山女人》日前在江苏大剧院演出，该剧女主角秀枝由梅花奖得主龚莉莉饰演，担任韩夫人的则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扬剧首朵梅花奖获得者、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江苏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徐秀芳。 “哎呀，徐秀芳这个老太演的真的是太像了，她怎么演起老太婆来了？”“好玩呢，《百岁挂帅》里面她演的不是老太啊？演这个老太还不是小意思啊！”观众席里两个南京扬剧戏迷的一问一答，引起我的一些思绪。

说起徐秀芳的老旦戏，还真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1978年徐秀芳毕业于江苏省戏剧学校扬剧科，作为班级年龄最小的学生，显然她还没有发育开，无论是个头、嗓音，还是演艺方面远不如其他同学，绝对是班级“笨鸟”。进入省扬剧团后，徐秀芳开始意识到自身不足，每天在宿舍跟着“录老师”模仿着李谷一的唱法。只有单纯地模仿，而不懂找方法的结果就是唱的声嘶力竭，有人对她不屑一顾，讥讽为“李谷二”。

徐秀芳面对冷嘲热讽没有退怯让步，而是开启四处求学之路，先后向扬剧前辈艺术家高秀英、华素琴、张瑞泉、李明英等讨教，得到她们在唱腔、表演等各方面的无私传授；又向著名声乐家肖翰芝求学，得到全面系统发声训练。徐秀芳有了专家的指导，加上勤奋努力，“笨鸟”率先打开了艺术天窗，直冲云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1984年新编传奇剧《马娘娘》参加江苏省庆祝建国35周年戏曲调演，剧中何上清原由扬剧名家蒋剑峰担任，团领导看到徐秀芳的进步，有意将她培养成女小生，便决定让她顶替蒋剑峰参赛。徐秀芳不负厚望，荣获表演奖，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奖项，却是迈向艺术事业成功第一步。

徐秀芳成为剧团的青年主要演员，不仅戏越唱越好，而且流行、民歌唱的也非常不错，那会儿流行跑歌厅、录制盒式音带、参加各类的卡拉OK比赛。有唱片公司发现了徐秀芳的歌唱才华，邀请到北京发展，可以说前景远大，一片辽阔……徐秀芳回顾扬剧之路，一路走来虽然充满着荆棘，但植入骨髓的扬剧情节已然难以割舍，发愿要为扬剧贡献毕生。于是，徐秀芳放弃一切利益诱惑，从此执著扬剧，心无旁鹜。

1988年，刚满25岁的徐秀芳迎来艺术丰收年。领衔主演新创现代扬剧《牛仔女皇》一战成名，得到省内外专家及扬剧观众的一致肯定，连续斩获江苏省新剧目创作演出汇报演出的优秀表演奖和江苏省首届扬剧节最佳表演奖；同年在上海举办的华东（二省一市）扬剧广播电视大奖赛中，徐秀芳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登上“十佳演员”（金奖）称号的宝座。从此徐秀芳在扬剧界拥有一席之地。以后连续领衔主演了《贵人魔影》《投江》《罗帕记》《我想有个家》《鳗鱼明星》等。徐秀芳更是多次将江苏省戏曲会演优秀表演奖和江苏省扬剧节的优秀表演奖收入自己的囊中，还成为扬剧界首个问鼎上海“白玉兰”奖和江苏省“茉莉花”大奖的演员。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徐秀芳处于事业顶端，却迎来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嫉妒、排挤……人心阴险，人情冷漠，是她所始料不及。她经受了的血与火的洗礼，亦锻造她的品行意志，更为她开创了一个新的戏路子——老旦。
那年排演根据漫翰剧移植改编的扬剧《情定关山》，该剧内容与京剧《四郎探母》相似。剧中男女一号角色由新进团的青年演员担任，这已经不是秘密，但剧中还有两个女性角色，一个是戏份重、以青衣应工的辽国萧太后；一个是只有一场戏、以老旦应工的佘太君。这两个角色将由谁来担任，大家心中自有定夺。宣布角色时，结果出人意料，年过五旬且演过老旦的演员担任了萧太后一角，分配给徐秀芳的角色竟然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老旦——佘太君。人群发出一阵阵哄笑，有窃喜、有得意，更有不满和忿忿不平。地方戏行当划分原不似京、昆那么严谨考究，一般说来随着演员的年龄增长而改变行当。如高秀英年轻时擅演《拷打寇承御》中寇珠，中年多演《鸿雁传书》中王宝钏，中老年以后基本上只唱《断太后》中李后……这一年徐秀芳还未满40岁，远未到改演老旦的年龄，虽然她曾涉猎武旦、花旦、青衣、小生等诸行当。当然之所以这么安排无非是等着她在台上出洋相，众人心知肚明。

徐秀芳刚踏入演艺行，便将“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作为勉励自己的座右铭。尽管佘太君只有一场戏、一段唱，又是个老旦行当，徐秀芳不服输。为了创造好这个角色，她排除一切干扰，沉下心来把自己当作是新起步的小学员，反复观看老旦戏的视频，向京剧老旦演员请教，认真消化导演的提示，揣摩人物心理。徐秀芳认为佘太君是杨家主事人，又代表国家最高权力与萧太后斡旋，因此在行动上苍老但不苍凉，语言上端庄却不傲慢。同时佘太君曾是叱咤疆场、令敌酋闻风丧胆的女英雄，即使多年不上战场，她的眼神始终是慈祥中透着敏锐，温和中蕴藏犀利。徐秀芳读懂了佘太君，如果用一般老旦的方法来塑造佘太君，达不到预期效果，在角色创造中，以老旦为主，适当揉入青衣、甚至有一丝丝武旦的元素，方能显现佘太君的身份。徐秀芳成功塑造了佘太君，得到导演肯定。该剧公演后，扬剧表演艺术家华素琴看完戏，激动地、不顾一切直奔徐秀芳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用极其浓郁的扬州话说道：“孩子，你有饭吃”。华素琴曾经吒咤剧坛几十年，这其中的事理她很是明白，她仅以一句最质朴、最简单的“有饭吃”，给了徐秀芳莫大的安慰与力量。

守得云开见月明。徐秀芳以不屈的韧劲熬过苦寒，再次迎来艺术的春天。2001年徐秀芳领衔主演的《王昭君》进京参加全国第二届少数民族会演获得优秀表演奖，随后又成功摘取第1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成为扬剧界首个获此大奖的演员，实现了扬剧界零的突破。

面对累累硕果，徐秀芳一如既往地冷静，她觉得自己的音色与“高派”近似，且多年来醉心于“高派”艺术，“摘梅”之后恭恭敬敬地向高秀英执弟子大礼，成为高秀英的关门徒弟。“唱戏首先要把戏唱好”高秀英一句话令徐秀芳茅塞顿开，于是踏踏实实地跟着高秀英逐字学逐句唱，她的《鸿雁传书》《断太后》等剧得到高秀英真传。徐秀芳通过领会精研，反复琢磨，掌握住“高派”艺术的精髓。
徐秀芳在追随高秀英习艺期间，特意更多地讨教《断太后》一剧。当年徐秀芳演老旦佘太君，完全出于被逼无奈，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艺术阅历日渐丰富、作为“高派”弟子也理应全面继承高秀英剧目，无论是青衣戏还是老旦戏，何况《断太后》是高秀英从青衣转为老旦的一出标志性剧目。徐秀芳在角色塑造过程中，把握住李后性格特点：李后是一个有身份、知礼仪、能隐忍、眼枯心明的贵妇人，虽则流落民间，却依然保持皇家女人的非凡气度。她关心时局、关注国家大事，默默等待冤情昭雪的机会。“小徐这出戏唱得真不丑”高秀英如是说。徐秀芳塑造的李后以及演唱【西皮堆字梳妆台】【哭小郎】【堆字大陆板】等唱段，均得到高秀英点头认可。如今《断太后》也成为徐秀芳常演代表作之一。
再后来徐秀芳成为江苏省扬剧团《百岁挂帅》第三代佘太君扮演者。有了《断太后》中的李后、《情定关山》中佘太君奠定的底子，再演《百岁挂帅》中的佘太君得心应手，驾轻就熟。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徐秀芳对前辈艺术家有敬畏心，尊重并全面继承《百岁挂帅》首演者王秀兰“王派”声腔艺术，不落痕迹地将“高派”声腔特点揉进其中，听来是那么自然顺畅、和谐包容。
现代扬剧《茶山女人》中的韩夫人是个现代人物，她是茶山之主，寡居多年，有着极其严重的封建等级思想，她维护着等级制度，讲究门当户对，为此不惜牺牲儿子一生的幸福，逼迫秀枝签下离婚书。韩母这个角色年龄跨度较大，且具有较强的两面性，对儿子的慈，对她眼里的下等女子秀枝严厉苛刻。徐秀芳在塑造这个角色时，没有肤浅地采用老旦的表演程式，而是反复研究，寻找人物性格发展的脉络，从内心深处创造角色，将传统扬剧、京剧、话剧、影视表演适合部分拿来为我所用。

正因为徐秀芳在《茶山女人》中成功塑造韩夫人这个角色，这才有了观剧现场扬剧戏迷争夸“徐秀芳老太演的好”的小插曲。

徐秀芳从事扬剧事业近半个世纪，曾塑造了杨八姐、钱玉莲、陈赛金、胡媚娘、王昭君、王宝钏、佘太君、李太后、何上清等以及现代人物李雯、舒婉兰等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这众多的舞台人物中，行当涉及武旦、青衣、花旦、小生和老旦等。如今徐秀芳桃李满园，弟子有汪小艳、刘颖、赵悦、王豪倩等，其中龚莉莉亦成为”梅花奖“得主，可谓繁花似锦，欣欣向荣。徐秀芳从艺近半个世纪，为推广传承扬剧以及弘扬“高派”艺术作出杰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