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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轶事

侯喜瑞老师领我到天坛论艺

2021-12-07 20:18:55作者:袁国林
老实讲,尽管《通天犀》《芦花荡》《山门》《四平山》包括《秦香莲》《将相和》这些戏我都唱过,但在《盗马》走边的动作上,要达到他(尽管他当时已七十多岁了)的劲头、速度、神情与气魄还是真不行。他指出我的“腰法不明故难四体为一,气韵不合故难使手眼身法步浑然一体”。的确,要想达到他说的境界,我还真差一大截子哪。记得在说《盗马》二场中的“此乃是天助某成功也”这段念表时,表现出他那鲜明的侯派特点,他运用红扎甩、掸、抖、撕,随着“四击头”亮住,我就赶不上他的速度,更达不到美中帅、快中稳、神韵足、麻利脆的境界。
侯喜瑞(1892—1983)

梨园界有谚语云:“能者达三昧,各派有渊源,艺海拾古今,彻悟可通禅。”有些人大概一辈子也不解其理,我就算其一吧!先师生前,在教我《连环套》时,常提起他师傅黄三先生(黄润甫)常用的一句话:“你台上的戏,都演对了吗?”他提起这,无疑是要我专心致志地学习。

侯派艺术闻名于世,与金少山、郝寿臣形成京剧净行中三足鼎立之势,他们各有千秋而为后人师法。入侯门学艺是我久有的心愿,经萧长华老师和中国戏校实验剧团团长吴宝华同志的推荐,侯先生欣然收我为他的入室弟子。
 
在五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我有幸亲眼看到他演的《黄鹤楼》《打严嵩》《普球山》《牛皋下书》《法门寺》《马踏青苗》和《群英会》等戏,他的表演艺术,正如翁偶虹先生所说的“侯老在舞台上的动作之美,寓凝炼而洒脱,身法显神.韵而灵活,静中有威,威中显美,行必传神,动必有情,唱念具有叱咤风云、吞吐湖海之势,口劲上苍劲峭拔,唱法上突出他那炸音、颚音、沙音和齿音,喷口咬字,发音归韵‘四声'准确,清澈爽朗,富有音乐感和艺术美的魁力”。所以在我的艺术生涯中,得识这样一位大艺术家,可以说是人生之幸。
从此,我每天上午到天坛公园斋官后身的柏树林里,跟师傅学戏。他先给我说《坐寨盗马》的“头场”,中午陪他回手帕胡同十四号家里,下午三点便给我念《坐寨》的话白。他给我说戏太晚时,我就住在他家里,第二天再去天坛用功。师傅对我的学习抓得很紧。记得一天,在他家里聊天时,他针对我浮躁和气馁的情绪说:“世上的事,欲速则不达,扮上不像不如不唱,观众花的是真钱,买的可不是假玩艺儿,你得叫人家满意地离开剧场,要的是你的真才实学呀。”

师傅给我拉《盗马》时,反复示范,讲解程式动作的含意和要领,并要求我“用其术,达其意,戏中戏,当明理”,要通晓架子花脸的章法,即“收胯立裆膀要撑,外刚内柔眼神精,软中当显脆,快中显凝重,一招一式神不空,九技一脉法见功”。老实讲,尽管《通天犀》《芦花荡》《山门》《四平山》包括《秦香莲》《将相和》这些戏我都唱过,但在《盗马》走边的动作上,要达到他(尽管他当时已七十多岁了)的劲头、速度、神情与气魄还是真不行。他指出我的“腰法不明故难四体为一,气韵不合故难使手眼身法步浑然一体”。的确,要想达到他说的境界,我还真差一大截子哪。记得在说《盗马》二场中的“此乃是天助某成功也”这段念表时,表现出他那鲜明的侯派特点,他运用红扎甩、掸、抖、撕,随着“四击头”亮住,我就赶不上他的速度,更达不到美中帅、快中稳、神韵足、麻利脆的境界。这时,我意识到自己的笨拙,继承侯派艺术的决心不免有些动摇,便气馁地说:“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矣。”老人家听了,不觉愕然,稍停,叹了一口气说:“今儿个歇了吧!”我顿时茫然无措,呆呆地目送他回到卧室。

《战宛城》 侯喜瑞 饰 曹操

“林子,你还不赶紧瞧瞧他去。”在一旁的三姐玉华急切地提醒我。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他的卧室,问他:“您要睡呀!”老人家闷悠悠地“哼”了一声,别无二话。我感到非常内疚,赶紧给他收拾床铺,把他每天睡前要浏览的《菊花锅》杂志和老花镜放在枕边,便尴尬地回到中院,进了东屋,一头扎在铺上,翻来复去地回想刚才事情发生的经过,自悔不该用石涛的话,来挫伤老人的心。无限的内疚与懊悔,笼罩着我。

《盗御马》 侯喜瑞 饰 窦尔墩(吴化学  摄)
“国林,老爷子起来啦,叫你哪!”我急忙爬起来,头脑有些发胀,迷迷糊糊地走出东屋,见他正在喝茶。老人家的生活极有规律,这也是我拜他后的一个极深的印象。“师傅”,我不安地叫了一声,他仍象以往一样,和蔼地答应了一声,便说:“赶紧洗漱,吃点心吧。”我赶紧洗漱完毕,吃着点心,心情仍然忐忑不安。于是偷偷地瞧了瞧他。从眼神里,我看到老人家若有所思,我想他准会提起昨天之事。但出我所料,他一字没提,吃完了点心,抽完烟,瞧了我一眼,便说:“走罢。”我忙递给他手杖,见他有些倦意,就说:“今儿咱爷俩就别去天坛啦,就在家里用功吧!”但老人却一步出了家门。我心里象压了块石头似的,搀着他直奔花市有轨电车站。

袁国林给侯喜瑞点烟(1981年,戚志明 摄)

到了天坛西门,他说:“今儿咱爷俩浏览浏览天坛,你看好吗?”听说逛天坛,我想准是还在生我的气,走动走动散散郁闷也好。这时,我一脸的窘态,只是唯唯喏喏地应声,他又问:“你浏览过天坛吗?”我胆怯地答:“偶尔演出才来过这儿,没浏览过。”他“嗯”了一声,说:“逛逛祈年殿吧。”爷俩便顺着神道慢慢地走着。此时,我脑海里浮想联翩:在他传授我《战宛城》的日子里,每逢有课,他准时到校,从不间断,教戏时言传身教一丝不苟,领导和同学们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戏要统排了,他更是风雨无阻。排戏时,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每一个同学的脸上、身上和脚下,总是和颜悦色地纠正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讲解戏情。如排《马踏青苗》时,他带头领着大家唱〔北泣颜回〕的曲牌,要求字字真切,排到三场“打城”典韦破削刀火牌的〔九锤半〕时,演员的表演缺乏格斗撕杀的情绪,他便拿过双戟示范:他那矮小身躯,精神一聚,威风顿显,真有御万敌于阵前之气魄。他耐心地对我们说:“不能光走程式的套路,戏是假的,可情理是真的呀,演戏就要知情达理。死程式,活情节,这才是咱们京剧艺术的精髓呀!”

《盗御马》 袁国林 饰 窦尔墩

正当我沉思之际,老人家用手中折扇点了点我的肩头说:“小子,你看,祈年殿到啦。”我举目前方,矗立着一座三重檐的圆形大殿,深蓝色的琉璃瓦,映耀着金色宝顶,好不雄伟壮观!老人对我说:“别看它外表的颜色有些脱落,但其内部骨架与外部形状仍然如故!至今不失为中国古建艺术的一大骄傲!”我默默地点着头,爷俩步入大殿,他说:“你看这大殿,一不用大梁,二不用长檩,只靠二十八根柱子支撑殿体,这四根巨柱称为‘龙井柱’,它象征着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中层十二根,象征着一年十二个月份;外层十二根,象征着每天的十二个时辰,内外支柱二十四根,象征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我数着殿中支柱的数目,果然一共二十八根。老人对祈年殿的构造如此深知,真使我折服,我感叹地问他:“这龙井柱的树木会有多么高大呀!”老人深沉地说:“这种树木的年龄得有千年以上,出自南方的深山老林,运到北京须经山山水水几千里。燕王扫北,大功告成,决定定都北京,刘伯温受明成祖旨意,调集天下的能工巧匠,木料、砖瓦都属皇家御制,从精心设计到周密施工,破土开基,搭架罩棚,砌砖立柱,安窗接禅,抹灰涂色,绘彩成图到建成使用,其工序繁多,工程浩大,费用之巨,时间之久,整整修了十几年哪!”老人的讲解,使我突然想起他常说的一句话,“隔行不隔理”呀!我领会到老人家领我浏览天坛的苦心用意。老人意识到一大早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便和蔼地嘱咐我说:“要学百家言,分清各家理,空记一句话,未通笔者意,怎么可以用来为自己开脱呢!你当记,行千里路始于足下呀!”

听了他的话,不觉又一阵内疚。我不安地问:“夜间您没休息好吧!”他感慨地说:“我学你师爷难呀,今天,我教你学,我亦知其更难!这出《连环套》,你师爷教我时,也不是他一说我就会,台上一演就对。我也是演中学,学中看,看中练,反复揣摩他的劲头、气韵、窍门,得其形、再求其神,经过汇通消化的过程,才达到神形兼备的境界的。老实讲,我看过你几出戏,包括你演的《盗马》,小子,你没到无法而法的境界。回顾梨园界各家能成派者,必先极工而后达情显意,无不工而能成派立于当世者。我生活于京剧舞台几十年,亦未见过。侥幸一时者,终久必衰,这是我坚信的道理。”

我虔诚地站在这位老艺术家的身边,默默品味着。我感到他那宏观的思想境界,富有哲理的金石之论,敲击着我的心扉,震撼着我无知的头脑。脸上阵阵发烧,但心田里又感到欣慰和幸福。(尉中谦记)(摘自 《中国戏剧》 1986年03期,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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