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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京剧中的“少儿不宜”

2022-02-21 18:27:08作者:李舒
筱翠花的“粉戏”,不必袒胸露乳,不必拥抱接吻,只是一个表情,淫荡之气便扑面而来,有剧评家评论筱翠花“其剔透入微,风光妩媚,不知其荡;若夫凶悍泼辣正宜以淫荡见长,唯其能荡,小翠花之所以可贵也”。以《战宛城》一剧为例,他扮演的张绣之婶娘邹氏,仅仅出场几步走,伸个懒腰,捏捏胳膊,就把一个孀居夫人的深闺寂寞刻画得入木三分。
前两年,忽然有出戏特别火爆,简直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上海天蟾舞台的门口,黄牛们的脸上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你擦肩而过时,忽的悄悄问一句:“看伐看伐,全部《战宛城》!”

那神情,和街角处卖限制级盗版光盘的大叔,一模一样。

《战宛城》取材于《三国演义》第十六回《吕奉先射戟辕门,曹孟德败师淯水》。曹操起兵征讨驻守宛城的张绣,张不敌而降,不料曹操居安不思危而思淫欲,竟掳来张绣的婶母邹氏,二人如鱼得水,每日取乐,不思归期。张绣闻之大怒,“操贼辱我太甚!”乃设计灌醉曹营大将典韦,并命胡车盗走典的双戟、甲胄,遂大败曹操,并刺死婶母。
《战宛城》邓元昌绘
《战宛城》邓元昌绘
此剧虽取自小说,却是真事。《三国志》卷八《魏书 张绣传》就有“曹纳张济之妻”的记载,但未说其姓邹。南朝梁代的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中也曾提及此事,可见此事于史有据,并非妄言。

这个看起来很寻常的三国故事,为什么会引来如此火爆的效果?其中有什么神秘之处?

原来,这出戏里,有张绣的婶娘邹氏思春、与曹操苟合的场景,京剧术语中俗称“粉戏”。

和昆曲的高雅出身不同,京剧生于草根,兴于民间,为了迎合底层人民的兴趣爱好,有点限制级情节是正常的。虽然现在“粉戏”已经绝迹于舞台,但仍有不少遗留的“限制级台词”,《铁弓缘》中,母亲哀叹“白天母女开茶馆,倒还罢了;到晚来躺在冰凉的炕上,东摸一把空空的,西摸一把空空的……”《游龙戏凤》里,正德皇帝对着李凤姐的胸部感叹“好高的房子”!

粉戏是热闹了好几百年的。

描写乾隆时期北京戏曲市场的《燕兰小谱》就曾有“粉戏”的描述:

友人言近日歌楼演剧,冶艳成风,凡报条有“大闹销金帐”者(以红纸书所演之戏,贴于门牌,名曰报条),是日坐客必满。
燕兰小谱
《燕兰小谱》
如何“大闹销金帐”,我们今天不得而知,但大约是有些刺激的,要不,人民群众不会如此激动的“坐客必满”。“白本张抄本子弟书”里有一节说北平俗曲,也有一段讲到“粉戏”:

毛三说这个浪旦的名字叫玉兰。换场又是花旦的戏,最可爱挑帘裁衣的潘金莲。此曲唱罢开轴子,果然演的玉蒲团。个个听得皆得意。

乾隆时期最了不起的限制级花旦,大约要数魏长生。据说他最擅长演出“滚楼”,观众们大为倾倒,风头压过了之前的京师名旦白二,后者以擅长“潘金莲葡萄架”而闻名。有好事者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宜笑宜嗔百媚含,呢人娇语自喃喃。风流占断葡萄架,可奈楼头有魏三。”魏长生之后,北京的粉戏之势也愈演愈烈,据说有演员“‘双麒麟’裸裎揭帐,令人如观大体双也”。没演之前,在场上先设帏榻花亭,“如结青庐以待新妇者”,观众们还没看,已经“神驰目润,罔念作狂”。

2012年,我和《绝版赏析》的制片人柴俊为老师去看望京剧名宿刘曾复先生,先生当时已染沉疴,但一见面,居然问我们:“听说你们最近在研究‘粉戏’?”病榻之上的刘先生讲了一出清末的“粉戏”《画春园》。这出戏源自《彭公案》,彭公案写得实在糟糕,据说讲的是经常抓男色享用的九花娘母女大战去捉拿她们的徐胜。刘先生说,这里面最“粉”的,是武生扛起九花娘的三寸金莲,并且抱着她的臀部,一边耸动一边下场,当时俗称“端下”(刘先生语)。这一幕,大概和现在的三级片真的差不多了。

京剧最鼎盛的民国时期,最擅长演这种戏的,要数筱翠花。倘若苍井空老师穿越到那时,与筱翠花老师相较,相信只能分雌雄,很难分出高低。
筱翠花
筱翠花
筱翠花的“粉戏”,不必袒胸露乳,不必拥抱接吻,只是一个表情,淫荡之气便扑面而来,有剧评家评论筱翠花“其剔透入微,风光妩媚,不知其荡;若夫凶悍泼辣正宜以淫荡见长,唯其能荡,小翠花之所以可贵也”。

以《战宛城》一剧为例,他扮演的张绣之婶娘邹氏,仅仅出场几步走,伸个懒腰,捏捏胳膊,就把一个孀居夫人的深闺寂寞刻画得入木三分。从前有“入帐”一段,邹氏和曹操同入罗帏,旦角把两只三寸金莲(旧时旦角演员都踩跷以模仿女子的小脚)故意露在帐外,又在内剧烈摇动帐子,更俗气的表演,最后还要从帐中扔鸡蛋清到观众席,意味何在,不言而喻。

1950年7月,由文化部副部长周扬领导的“戏曲改进委员会”成立,它的任务是:审定戏曲改进局所提出的修改和改编的剧本,对戏曲改进工作的计划、政策及有关事项向文化部提出建议。不久,“戏曲改进委员会”确定了戏曲审定标准:宣扬封建道德与迷信、宣扬淫毒奸杀、丑化及侮辱劳动人民的戏曲应该加以修改,少数最严重者要停演,但在审定中应注意区别迷信与神话,区别恋爱与淫乱。“戏改”中,筱翠花的所有戏都被禁演了,连没什么色情内容的《活捉》和《杀惜》都被禁止。

1957年4月10日,文化部组织召开第二届全国戏曲剧目工作会议,文化部副部长刘芝明就贯彻“双百”精神,在开幕式上提出:“今后戏曲节目要大胆地放,要放手,还要放心,越放越灿烂,使鲜花更多地出现。”听到这条信号的张伯驹特别兴奋,他将老人们组织起来,成立了“老艺人演出委员会”,策划每周演出一次,推出老戏《宁武关》、《祥梅寺》,还有筱翠花的《马思远》。

《马思远》讲的是荡妇谋杀亲夫的故事,张伯驹曾经组织了一次内部公演,据《文汇报》驻北京记者谢蔚明的回忆:“内部公演的那天晚上,文艺界人士都请到了,中央和北京市的邓小平、聂荣臻、彭真等领导人也入座观摩。开幕前,张伯驹以晚会组织者的身份站在大幕前致词,讲话内容和记者招待会上讲的差不多。戏开场后,扮演马思远老婆赵玉的筱翠花,在这出戏中完全是个淫荡妇人的形象,杀夫情节又给人恐怖感,从开戏到散场,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始终表情严肃,直至退席。当时我预感到《马思远》正式公演不可能。”
筱翠花
筱翠花便装照
没有多久,因为这出戏,张伯驹成为戏曲界最早的“右派”,积极为《马思远》报道宣传的记者谢蔚明被判刑十年,送往北大荒劳动教养,筱翠花再也没有任何演出的机会,十年后默默去世,而粉戏,终于彻底消失在中国舞台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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