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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运贵:一代宗师的苦难历程

2022-01-29 22:51:41作者:彭林刚
金运贵祖籍湖北黄陂,其父刘荣光,以铜器钻花技术谋生。1906年,在上海谋生的刘荣光家中生下一女婴,她就是后来的扬剧一代宗师金运贵。父亲为这个女婴取名为刘秀卿,又为女婴取了个小名叫“运贵”,即好运来的意思。
金运贵,扬剧“金派”(亦称之为“金调”)创始人,扬剧第一代女演员,她堪称扬剧界的一位传奇人物。金运贵艺术经历曲曲折折,演过京剧,唱过时髦戏,还参加过宁波滩簧等剧种的演出,她虽然不是地道的扬州人,但靠着坚持不懈的努力,加上对各剧种艺术形式兼收并蓄,不断探索,最终成为扬剧一代宗师大家。她的人生道路也是坷坷坎坎,在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磨难之后,余生易装男子,喜欢后辈称她为“伢叔”或“金爹爹”。
金运贵
金运贵

金运贵祖籍湖北黄陂,其父刘荣光,以铜器钻花技术谋生。1906年,在上海谋生的刘荣光家中生下一女婴,她就是后来的扬剧一代宗师金运贵。父亲为这个女婴取名为刘秀卿,女婴的外婆每次“摇会”皆不中,恰在外孙女出生时中会,外婆迷信地认为是这个女婴给自己带来了好运,将来也会为他们刘家带来好运,因此又为女婴取了个小名叫“运贵”,即好运来的意思。然而小运贵的到来并未如外婆所愿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好运,反倒是在小运贵还没有满两岁的时候,母亲便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从此,小运贵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成为一个无母又无兄弟姐妹的可怜孩子。“童年的记忆就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满腹都是辛酸泪”金运贵如是说,

日子过得虽然很艰难,但小运贵性格开朗,天生爱唱唱跳跳,音乐天赋和模仿能力都很强。6岁那年,父亲偶然结识在沪唱京戏老生的北方人侯金奎先生,刘荣光爱女心切便央求他教女儿唱戏。侯金奎先生见小运贵长得灵巧可人,扮相秀美,纤细中略带英气,嗓音厚实有磁性,是个坤生的好坯子,便教她《李陵碑》《三娘教子》《空城计》《文昭关》等京戏骨子戏。侯金奎先生教学严格,对小运贵在行腔吐字归韵等各方面有着严格的要求。凭借着聪慧天赋与自身刻苦努力,她很快便掌握住这些京剧名段,小小年纪便懂得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在演唱中的重要作用。侯金奎先生为她今后漫漫艺术道路奠定了厚实基础,更为她将来在扬剧界开宗立派筑牢根基。

然而甚为可惜的是,侯金奎先生在上海演出合同期满,因眷恋故土要返回北方的家乡,小运贵又不能跟随先生,从此再也没有地方学戏,只能继续跟随父亲走街窜巷做铜器钻花生意,但烙在骨子里的戏剧情节无法放下。

转瞬之间,金运贵已是十六岁,出落成婷婷玉立、标致婀娜的美少女,静时如花照水,动若弱柳扶风。警察张国权与她擦肩而过,不觉淫心暗动,于是设局拉她父亲刘荣光参赌,刘荣光果然中招,欠下高昂赌债,又深知惹不起这些匪警,迫于淫威只得同意将金运贵嫁给比她年长二十余岁的张国权。张国权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更以暴虐成性闻名,前几任妻子或逼死或逃走。怎奈命运由不得自己掌控,同时也是出于孝心,金运贵为替父还债,也只能忍气吞声与之结婚,从此与虎相伴。

婚后,金运贵沦为张国权的奴隶,不分白天与黑夜地遭受他的虐打辱骂,即使为张国权生下一男婴,也没有轻减她的“罪过”。在夜以继日的打骂中,她的心变得越来越冷,从开始的哭泣求饶,到后来任其打骂也不求饶、更不流一滴泪。每次张国权虐待她的时候,她用极其冰冷的眼神盯着张国权,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金运贵曾经吞食过大量的火柴头以及用触电等方式,试图结束年轻而绝望的生命,但每次都游走于鬼门关外,并落下了永久的胃病。

既然上苍注定不让金运贵死,必定有某种命运使然。1924年,恰逢扬剧第一个女子班社“新新社”招收学员,虽然她不是地道的扬州人,但还是报考了“新新社”。戏曲是她与生俱来、并为之奋斗终生而无法躲避的宿命。同时,她意识到要彻底摆脱张国权的控制,必须能够自强自立。于是她勇敢地走出张国权规定的小圈圈,她被“新新社”录取,成为扬剧第一代女演员,艺名“新善贞”。张国权不允许她进戏班学戏,唱扬剧,并一如既往地用暴力阻止。这一次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咬紧关牙宁死不肯退缩半步,张国权打累了打乏了,打到后来害怕弄出人命,只得同意她学戏、唱戏。

这是金运贵经历过无数次以死抗争后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她闻到了自由而新鲜的空气。她每天起早贪黑,忙完张国权的饮食起居,背起儿子火急火燎地赶到戏班学戏。初时扬剧的学员均以丑行启蒙,女演员也是如此。她的第一出启蒙扬剧便是《探亲相骂》,由于天资聪慧,又有京剧的底子,尤其语言接受能力是超一流的,加上她的刻苦努力,《探亲相骂》令“新善贞”的名字很快在上海滩传扬。

金运贵出名了,也有了一定的收入,但她辛苦赚取的所有钱财悉数被张国权搜刮,她成了张国权的摇钱树,但只要有戏唱,有自由,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忍受。金运贵20岁那年,无恶不作的张国权忽生暴病一命呜呼!金运贵放声大哭,她不是为魔兽丈夫而哭,这久违的哭声是心中的呐喊声,她要用哭声把埋藏在心底里多年的愤怒与压抑全部释放出来。

金运贵从此获得了新生与自由,再也不会遭辱骂被虐打,她享受着自由幸福、舒心惬意的生活。然而,好日子才见曙光,新的烦恼又来了。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孀居后,前台老板、地痞流氓个个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紧盯着她,金运贵明白那一双双饥渴难耐的眼睛后面暗藏的是什么?她感到害怕、无助而又无可奈何。她似乎明白一个道理,再坚强的女人还是需要一个男人的关心支持,为她撑起一片天空。金运贵在人海中寻觅那个真心对她,在她危难时刻给予她保护的男人。结果金运贵总是被无情的男人伤害的体无完肤,她心力交瘁,心灰意冷。1927年,好友王秀英、王秀云姐妹及他们的父亲组织髦儿戏去福建演出,正好缺一位唱小生的演员,便邀请金运贵加入班社。她将孩子托付给邻居,改名王秀卿,与王家班一行人来到福建巡回演出。当金运贵演出刚回上海,噩耗传来,儿子生病因无钱诊治,延误病情,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儿子虽是她与张国权的骨血,但现在也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她欲哭无泪,整天精神恍惚,然后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金运贵已经要被人们遗忘,她也遗忘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扣开了她的房门,也打开了她死寂一般的心门。这个男子看上去英俊刚毅,又柔情如水,对她百般体贴,千种殷勤,万分呵护。她那颗已经冰冻死去的心,在他的嘘寒问暖和甜言蜜语中融化复活。金运贵庆幸在情感历程中受到那么多的伤害之后,老天爷终于开恩垂悯,让她获得真正的爱情。金运贵又点燃起生活的勇气与追求,重出江湖再次登上扬剧舞台,她的演出依然得到观众的认可与追捧。在经过多次舞台实践后,她觉得扬剧演员的唱念完全采用扬州话,外地人很难听懂,这样不利于扬剧的流行与传播。金运贵在扬剧界率先采用中州韵,演唱时讲究字头、字腹、字尾的过渡,做到字字清楚,以字传声,以声带情,保证了来听戏的观众都能听清演员在说什么、在唱什么。她的改革得到扬剧同行的认可并竞相效仿。

正当金运贵事业再次起步,顺风顺水之际,她发现动真心真情爱着的那个男人,其实是用一张英俊的脸蛋遮住了丑恶灵魂的骗子。他与张国权一样,都是欲壑难填的男人,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为了占有她找了一个温柔的借口,一旦成为她新的主宰便原形毕露,昔日的温柔也全消遁无形,他把她当作摇钱树和工具,恣意挥霍她的血汗钱,用她辛苦挣来的钱去吃喝嫖赌养女人。最令她伤心欲绝之处,警察局侦辑队长看中了她,他竟然亲自做媒人……金运贵愤怒至极,也伤心至极。金运贵愤然离开那个男人,但也因拒绝了侦辑队长的求婚,得罪权势,侦辑队长带人在她散夜戏回家的路上伏击,要给她一番狠狠教训。幸有好心人事先预警,不得已她连夜逃离上海。为了生计、也为了避风头,她以王继芬艺名登台演出京剧。
金运贵
金运贵男装

“曾经沧海难为水”金运贵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只是想找一个真心爱她,可以保护她的男人度过余生,结果她的愿望一次次落空。受到多次伤害之后,金运贵的心房不再对男人开放,她要做一个坚强的、自食其力的、不需要男人的女人。从此她以男子装束出现在各种场合。她在台上演男人,在台下做男人,一袭男子打扮,俨然就是一个世间最俊俏的美男子。

1930年风声渐渐平息后,她悄然返回上海,改艺名为金运贵,算命先生说她命里缺金,所以改姓金。她参加宁波滩簧的演出,也参加京剧班社,演出的《梅龙镇》《献地图》等剧得到一致认可。这期间她接触到京剧老生的“言派”和旦角的“程派”。“言派”顿音休止的演唱方法及“程派”的行腔、运气方式,对她有着莫大的启发和影响,以后融化在自己的声腔艺术中。但不管她唱京剧还是宁波滩簧,心心念念的总是扬剧,因此又回到了扬剧舞台,与筱兰珍合作搭档。金运贵即是昔日“新善贞”,戏迷为此奔走相告,金运贵的名字又在上海滩迅速传开。这期间她的技艺得到全面提升,也可以说是“金派”艺术形成的初期。原来的扬剧两个字一过门,三个字一行腔,从头到尾听不到完整的唱腔,有些演员在音乐空缺中试图做些填补,垫入“衣”“呀”“啊”“嗯”等虚词,听起来反而让人产生油腻的感觉。为了解决唱腔完整性的问题,她采用了“堆字”即“串字”的方式,在音乐空隙处进行适当地填补,舞台艺术效果甚佳。以“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青松不如她,有朝一日遭霜打,只见青松不见花”这段【梳妆台】曲牌为例,她改为“青山长的青松,山下长的花,山下长的花,花笑山上的青松不如她。有朝一日花遭霜打下,只看见山上的青松,看不见山下的花”,这样的改动既口语化、通俗易懂,又亲切宜人,同时保证了唱腔的整体性和完整性。金运贵在唱腔有限的空间里,可以做到自如地跳跃穿梭转换,因此观众亲切地称这种唱腔为“自由调”。演出《分裙记》《秦雪梅吊孝》《珍珠塔》等剧,在观众中影响深远,以方卿一角塑造最为成功,有“活方卿”之赞誉。
金运贵

1940年金运贵首次到扬州演出,一袭男人装束遭到当地地痞流氓嘲笑滋扰,为表达出异乡人受到欺凌后的愤慨,她在台上一气口用了几十句的堆字唱腔,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舞台效果。回上海以后,她不断总结琢磨“堆字”技巧,同时对扬剧从唱腔到表演等全方位进行大变革。在演唱方面,她缩小音乐的跨度,以剧中人物情感需要设腔,绝不为博掌声搞花俏的唱腔,高、低音分配适中,从而使她的唱腔听起来更加圆润流畅、质朴无华。特别是将京剧“言派”和“程派”的演唱方法,融化于声腔中,达到气断音连、音连气断,余音不绝于耳的上乘艺术境界。她革新了【梳妆台】【补缸】【鲜花】【剪剪花】等几十种性格鲜明的曲牌和板式,是扬剧史上对传统唱腔革新最多的一位艺术家,为推动扬剧音乐的改革与发展作出不可估量的贡献。在表演方面,她将京剧等艺术手段融入到扬剧表演当中,还向电影、话剧借鉴画外音等表现手法,以后演出的《红楼梦》《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剧,成为主要代表作品。观众亲切地称金运贵创造的声腔艺术为“金派”,“金派”不仅是扬剧生行的主要声腔,“金派”声腔也渗入到扬剧旦角等诸行之中,“金派”被一致公认为“金调”。京剧两百多年的历史,不过“谭”、“程”两腔,而扬剧百年史,仅此一个“金调”。

金运贵不满足于把唱戏当作生存的职业,唱戏也不是仅仅为了娱悦他人,她要借戏剧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内心深处更多的想法,要劝人行善积德,要为女性说话。于是她亲自创作扬剧剧本。但由于幼年失学,识字不多,她向有文化的人请教,为了便于学习还制作出一本厚厚的适合自己用的“字典”。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坚持学习与写作,共创作了三十余部扬剧作品(上百出的连台本戏),其中她根据扬剧观众来信反映后母逼死继子的真实故事,改编创作的《后母恨》,演出时台上台下互动,观众被深深打动,流下真情之泪;而《新婚一度》则是场场爆满,连演数十场,受到观众的认可,“金派”艺术愈加成熟。

1950年金运贵迎来了新生,她以满腔热情响应新政府的号召,创建了具有新时代特点的勇敢扬剧团并亲任团长。为配合新政府颁布“婚姻法”的宣传,她创作的《三打节妇碑》轰动整个上海滩,创下当时扬剧演出场次之最。1952年,镇江金星扬剧团邀请她加盟到镇江演出,从此她留在了镇江。在镇江的这一时期,是“金派”艺术发展的颠峰。她精益求精,不安享取得的成就,而是进一步提升打磨加工代表作品《珍珠塔》《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二度梅》等,又新编演出了《打乾隆》以及现代戏《红霞》等剧。

作为表演艺术家,金运贵丝毫没有角儿的脾气与任性,而是以满腔的热情投入到艺术创作和演出中,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1957年她在江苏省首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得演员一等奖。1959年金运贵正在演出时胃病突然复发,绞痛令她大汗淋漓,但她硬是咬牙坚持完成全部演出,演出结束后,她因大量吐血被送往医院进行抢救。

金运贵的一生历经坎坷,受尽各种磨难,只是用冷面藏住内心的热,她有着古道热肠,仗义疏财是她的家常便饭。剧团某员工因为生活困难,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她捐赠了全部工资,帮其渡过难关。小时候邻居大妈时常让女儿接济她一些食物,她成名后不忘报恩,将邻居大妈的女儿收为徒弟,并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她的艺名“小金运贵”。

说到这里,我与一代宗师金运贵尚有过一面之缘。六十年代末,我还是四五岁的孩子,那天正在省扬剧团门口玩耍,见高秀英等人送一个身着呢子中山装、头戴圆礼帽的“男人”离开剧团。这时高秀英把我拉到那个男人面前:“叫金爷爷”“金爷爷……”男人笑吟吟道:“我的乖乖哪!”随即掏出五角钱!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五角钱足够全家人享受一顿饕餮盛宴!后来听大人们讲,才知道这个“金爷爷”就是金运贵。
《十八相送》金运贵饰梁山伯、陈金珠饰祝英台
《十八相送》金运贵饰梁山伯、陈金珠饰祝英台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一生只追求艺术真谛的人,在那特殊的年代里却受尽各种折磨。金运贵不能理解的是,那些曾经在她生命垂危、挽起袖子抢着要为她献血的人,怎么一转眼就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谩骂她?那些她曾经真心传授过的学生,怎么就一定要将她打翻在地?难道他们平时就是在做戏?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时候是戏里?什么时候是戏外……她有许多的不能理想,想不明白。

1970年1月,身心疲惫的金运贵,带着各种疑惑与累累伤痕,孤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里只有扬剧。真心地祈祷她的来世遇到一个真心的男人,让她获得美满的爱情,更希望她的来世依然是扬剧一代宗师,不再受那么多的苦难与曲折,不再绝望地吟出:“一出娘胎就受苦,二岁不到母病故,三餐茶饭无人问,四季衣服不周全,五无兄弟和姐妹,六亲无靠形影孤,七岁洗衣学做饭,八字不好不如人,九九寒冬无棉衣,实实(十十)在在真可怜”这样凄凉悲惨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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