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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永华:金少山先生对我说

2022-03-30 21:47:27作者:徐徵祥龍
贺永华功底深厚,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悟性强,接受得快,故而尚和玉格外器重,不仅手把手地、一招一式细致入微地先后传授了《芦花荡》、《铁笼山》、《艳阳楼》、《四平山》等尚派名剧,而且亲自登台示范,演《艳阳楼》给他看。贺永华至死感念不忘的另一位恩师,便是大名鼎鼎的尚和玉先生。
祥龍評引

每一位成名的京剧演员,其学戏经历都是值得今人研究的。猎奇心理让大家开始将目光转向趣闻掌故中,而绯闻造谣者则利用人们这种特殊的心态,故意炒作起来。曾一位年迈老者推荐给我一篇关于梅兰芳先生“私情秘史”的文章,写的十分“露骨”,好像撰写者就是梅兰芳先生本人一般,竟然连梅大师的内心想法也一并细致描写了。老先生还对我说:“原来梅兰芳是这样的人!”这不是老先生的感叹,而是怹一种内心生出的“失望”。有人会说,这般大年纪,怎么没有个“老人”的样子,还看这些炒作绯闻,可谁知老先生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恶意诋毁者实在是其心可诛。我们开始从拜师学艺的趣闻中寻找那些令人心悬的故事,大家喜欢看特殊时期徒弟打师傅嘴巴的故事,更喜欢看一脚把师傅踹下楼梯的故事,可是谁又会关注在学戏期间艺术的传承呢?京剧传承脉络的梳理,已经不仅仅是一门高深的学术性研究问题,而应该是每一个京剧人探索京剧本质的必修课,我们并不需要熟记每一位京剧前辈的学戏历史,但必须要学会在他们身上找到传承的影子和痕迹,这是一种能力,如今的演员已在这方面失去了宝贵的悟性。历史之车轮已不复回首,我们已经无法再向逝去的京剧前辈询问学艺时的传承点滴,但艺术中保留的痕迹却是无法被磨灭的。熟知马先生艺术的朋友,都明白其做派功夫与孙菊仙、贾洪林等密不可分,这份传承在不觉间成就了马派艺术,而张学津先生也是将细腻的传承痕迹转化成了自己的艺术基础。本文所载的贺永华先生,将他的学戏痕迹倾注于自己的表演,用一种新的模式展示给今人品鉴,塑造出了一个个鲜明的舞台形象,为今人所记忆。外祖父振山公生前曾说过这样一段细思极恐的话:“其实,马连良、谭富英、梅兰芳等人能被世人记住,其艺术能流传千载,其实都是无数个历史痕迹的汇总之结果......”。是啊,细心想来,他们的艺术正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将前辈技艺保留下来。所以,今人的艺术缺乏太多味道,究其根本便是没有了前人宝贵的痕迹,他们一身的“迪斯科”,满脸的“嘻哈风”,但问,置前辈大师于何地呢?既然连痕迹都没有了,必然也就只能说“话剧加唱”了。

我就拿录像机给怹(贺永华先生)录下来了,到底尚和玉先生什么样,他这戏到底什么风格,跟杨先生是个什么风格,我就给他录下来,作为一种资料吧,这个也是很可贵的,就这样还算说了两出戏,像尚和玉先生的《芦花荡》,怹就坐着笔画,应该怎么着,什么风格,什么形象。唉,这个事情做的太晚了,应该在怹老人家健康的时候做就更好了。这件事儿很遗憾。
——奚中路

贺永华,原名贺文滨,1922年出生于北京和天津交汇处的河北文定。在家中四个同胞兄弟中,他排行老二。由于家境贫困,他11岁那年,和后来成为文武名丑的张春华一起拜郭少安先生为师,开始了学艺演戏生涯。四年后,与师兄弟带艺同入天津稽古社京剧科班,在那里又度过了难熬的五年半时光。

    在稽古社,向贺永华授艺的韩富信先生,是当时的京剧名家。他对学生要求极严,脸上从不挂一丝笑容。在他面前,数年如一日苦练不息的贺永华,“朝天蹬”扳腿一次就得连续四十分钟,“拉山膀”一次就得耗半个小时,似泥塑,如木雕,一动都不准动,若坚持不住,稍微动动, 韩先生手中的鞭子便会毫不留情地狠抽下来(1)。贺永华的身上尽管没有少烙韩先生的鞭痕,但他心里至死都深深感念这位严师,称道他为人甚好,对其半百不到就离世颇为惋惜(2)。

  (01)夹評:需如此方可将“基本功”内化在心中,演绎时便也“自如”了,而不是故意为了剧目之需要,而翻扑跌打,这样的演绎就像吃夹生饭一样,难以下咽。纵观京剧前辈的舞台演出,几乎没有一位是在“耍杂技”的,这一点值得今人关注。

  (02)夹評:能怀此心,方是真师徒,真父子。如今怎么就单有这么一路人盼着师父早死呢?

    贺永华至死感念不忘的另一位恩师,便是大名鼎鼎的尚和玉先生。稽古社相当重师资(3),而老东家之子又特别崇拜和杨小楼齐名的尚和玉,便恳邀这位一代宗师来社任顾问。贺永华相当崇拜尚派艺术,而尚和玉呢,虽则嘴上不说,心里也挺喜欢贺永华的艺术天分和潜质。后来经贺永华的启蒙老师郭少安牵线引荐,贺永华成为尚派传人,不离尚和玉左右四载(4)。

贺永华功底深厚,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悟性强,接受得快(5),故而尚和玉格外器重,不仅手把手地、一招一式细致入微地先后传授了《芦花荡》、《铁笼山》、《艳阳楼》、《四平山》等尚派名剧,而且亲自登台示范,演《艳阳楼》给他看。当时尚先生已年近七旬,难得上台演戏,由此不难看出他对高徒爱心之一斑。

  (03)夹評:此言愧煞多少戏剧院校!如今常流传这样的言语:戏唱的不好就进学校教学去!可知,院团中多半是舞台能力不足之人,这般教授,焉有高徒?前日许,报道于魁智老师再次被聘教学,愚以为是很重要的改革信号,没有好老师,用“政策”和“资金”去培养艺术家,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

  (04)夹評:四年时光,多少艺业,实难想象!每观有文章这样写道,便会感慨一番,世间又有几人能像刘曾复先生那般见识,更不用说那份良苦用心了,所以今天的好艺术需要人为的记录,这种工程对于京剧艺术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封杰老师正潜心于此,亦大功臣也。

  (05)夹評:今人非“悟性不强”,而是心不能专,意不能笃,况心理素质极差,又比往日艺术家更爱面子,所以习学者多半是“一知半解”,能“深明戏理”者,实鲜。
京剧《失空斩》马谡
京剧《失空斩》马谡

    在稽古社坐科期间,贺永华铜锤和架子都学,随叶德风习文戏,跟程永龙(6)学《九江口》等架子戏。《大探二》、《武文华》、《通天犀》类文武重头戏他都演,《逼官》之类曹操白脸戏他也能演。他还排演过《窃兵符》这出尚和玉的剧目,此戏共分四本,可惜现已失传(7)。

    18岁那年,贺永华倒嗓,从此就不再唱铜锤,专演架子花脸和武戏。贺永华20岁出科,由韩富信先生把场,公演于天津中国大戏院。他功底扎实,领悟能力强,又经名师精心传授,加上五年半严格得有些残酷的科班锤磨,奠定了良好的艺术基础,因此被公认为起点甚高,颇获好评。出科后,贺永华又回到启蒙老师郭少安那里(8)。23岁时,他离开郭家,辗转山东、德州、徐州一带演出,有时逢乡下庙会也演。贺永华出科后,不仅与李少春同台演出,还曾和四小名旦的李世芳等搭班演出于北京、天津、济南、烟台等地。

  (06)夹評:提及程永龙,便想起外祖父振山公对我谈及的话题,怹说:“程永龙是京梆两下锅的代表人物,但曾经给王鸿寿配过戏,故而其关老爷戏独具一格...”,据传后人老爷戏之表演受其影响较大。如今,贺永华得随其习学武戏,实在难得机会。

  (07)夹評:这样无奈失传的剧目又有多少?官方不愿做这种事,一者是难于搜集资料,二者是不出功绩。可身为官方者,不应该是一颗赤诚之心吗?今却不然,故而所谓“恢复老戏”这类事儿,是最不被大家重视的。前者看《中国京剧》杂志,丁嘉鹏老师一篇关于怀念朱秉谦先生的文章,就看到了一副插图,是京剧《董小宛》的抄本,乃青年小生名家周晓盟老师珍藏,可见这类艺术原始资料,并非消失殆尽,而是今人不再愿意“恢复老戏”了。前几年谭孝曾老师恢复谭派老戏并搬上舞台之举,愚下大赞之!望这等事,能有年轻人去做,而不是都交给年迈之人!

  (08)夹評:此当警醒!马连良公之复刻也!凡能有佳美名号,谁人还愿复往启蒙者处习学?能安下此心,亦非凡人所举。

    新中国成立前夕,贺永华首演于上海,在天蟾舞台演出《艳阳楼》、《铁笼山》、《九江口》等剧目,颇为震人。不久,他加入江苏省京剧团,后被十分懂行和爱才的吴石坚(9)发现,又经他师叔、著名武生李盛斌在周信芳与吴石坚面前竭力推荐,于1953年被调入华东实验京剧团、从而迁居上海。

    这是贺永华艺术人生的转折,由此他步入国家剧院,走上了一条新路,不久,他所在的团和人民京剧团,后又吸纳新民京剧团,合编成上海京剧院。此后,他再也没调动过工作单位,直至上世纪90年代初退休。

    在上海京剧院,贺永华长期和周信芳大师,以及表演艺术家李玉茹、童芷苓合作。他在花甲之年,尚能演《八蜡庙》中的费德功,其扎实的功底、漂亮的工架、宽广的戏路,为京剧界内外所公认。他擅长演架子和武二花,塑造了马武、马谡、高登、焦赞、黄盖等许多性格迥异、栩栩如生的舞台形象,深受观众喜爱,得到普遍好评。上世纪50年代末,上海京剧院巡回演出至长沙,院长周信芳触景生情,对贺永华道:“到长沙了,咱爷儿俩就演一出《战长沙》吧!”待贺永华欣然赞同后,他便问:“你这出戏是跟谁学的?”“程永龙先生。”贺永华应答。周院长顿时宽心,微笑道:“那是一样的,不用说戏了。”就这样,身在长沙而演《战长沙》,周信芳饰演黄忠,贺永华饰演魏延,王金璐饰演关羽,彼此合作默契,大获成功。

    贺永华自学艺起,就谨记老师们的谆谆教导:“光学戏不行,首先得学做人。”前辈之榜样,深刻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贺永华谈从艺经历,常忆及“十全大净”金少山,夸他为人好,总扶弱济贫。有件轶事,是他十来岁时亲身经历的,让他一生都铭感肺腑。当时韩富信先生将贺永华介绍给金少山让他叫金大爷。那会儿在贺永华眼里,这位红极一时的名净是不得了的。然而,这位不得了的金少山,对贺永华和他的小伙伴们毫无架子,甚为关爱(10)。

  (09)夹評:吴石坚、顾笃璜皆是爱才之人,且因爱才造京剧盛世,当堪此功,不似今人,所谓“爱才”不过为了己之利益声望,置京剧艺术于何地?全然不顾!

见此语,想起外祖父振山公曾说过一段特别滑稽的话,怹说:“过去老先生教戏,也说戏德这事儿,而且是真正的教,用自己的行为去感染,今天教戏,不是停留在书本上,就是上完课说一句——大家得有‘德行’,这么教徒,怎么能有‘德行’呢?”。

  (10)夹評:曾见闻许多书籍记载金少山性情暴躁,待人尖酸刻薄。可愚下外祖父振山公却言:“金氏性情乖张,待人谦和,于戏十分较真儿...”等语,而今又见贺永华先生如此说,便觉史传有误。
贺永华晚年给学生说戏
贺永华晚年给学生说戏


    有天早晨,在天津街头,贺永华和小伙伴们为去练功,匆匆赶路,和托着鸟笼正在溜达的金少山迎面相遇,他便上前恭敬地带头叫:“金大爷”。“哎。吃早点了吗?” 金少山笑着应声,关切地问。“吃了。”贺永华和小伙伴们讷讷地答。

    从一张张小脸上,金少山看出了什么,随即朗声道:“来吧,都跟我来!”于是,将贺永华等全带到附近的“万顺成”点心馆,让孩子们围桌坐定,吩咐跑堂的拿来足够的豆浆、油条和煎饼,去账台付了款,又到桌前和大家辞别:“我已吃过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完了好好练功去(11)。”贺永华病危前,仍不忘此事,还激动不已道:“金少山请的这顿早饭,我记恩记了怹一辈子!”

    贺永华自幼耳濡目染,受到德艺双馨的前辈们深刻的影响。他饰演的座山雕残暴成性,但生活中的他却截然相反(12)。他去世前不久,还对笔者问心无愧地说:“我做人吃得亏,让得人,占了便宜睡不着觉。这么些年,跟着我的人,谁吃了亏,我不干。可以说,这辈子我没做过亏心事,损人利己的事不会干。”

  (11)夹評:作为一个长者,该如何关爱徒弟们,不是言辞中的关切,或在于是否看懂了徒弟们的心思,是否在小事儿上用行动去爱护。还记得叙写姜妙香先生的往事,大多是这种无声的关怀,如今师徒,全不如此。


  (12)夹評:想起张洪祥先生和李明启老师。现实中,却不是屠岸贾和容嬷嬷!

    贺永华岳父戏班内,有个管账的李先生,因贺妻长年患病,难以照料儿女们和家务事,便被请来长住,料理内外。后来贺永华的幼女又被其带到自己老家徐州寄养了好些年,直至学龄期才返上海就学。这位有恩于贺家的李先生病故时,贺永华尽管一贫如洗,但他却想方设法借款,携女儿们及时赴徐州奔丧,送李家一些钱, 深表哀悼,以示心底之感念(13)。

    贺永华总对后辈们说:“以前,老先生老讲,老天是有眼的,作为人,就得做个真正的人...”这些告诫,是影响贺永华一生的处世为人的准则,是他被人普遍赞赏的精湛艺术的人文底蕴。

  (13)夹評:至此补叙一笔,甚妙!凡天下义德之事,多半起于细微处。前者已叙贺先生之德行,这一笔便又在读者脑中印刻三分。这种恩德,近乎人情,抵过洋洋洒洒的一篇吹捧采访文章。患难处见真情,再去渲染,也不过是人间真情更动人心弦。于此观,今人文章不可读也!

END


作者丨金勇勤
编辑丨牧遥斋
评引丨徐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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