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梁：追忆李少春、袁世海两位恩师

能参加今天这个聚会我认为特别重要，对我尤其重要。我对袁老的逝世非常难过，因为李少春先生和袁世海先生是我的恩师，这老二位为我付出的心血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与这老二位有着特殊的感情。
说起来整整40年了，那是1962年，中国京剧院决定培育一批接班人，经过一番筛选，我荣幸地被李少春、袁世海两位前辈选中，从中国戏校实验剧团调到中国京剧院一团。一到剧团报到，李先生就对我说:“欢迎你钱浩梁同志，从今天起，我们要改变一下主演与配演不分的问题，一定要打破这个制度。你今后演出，不要再演配角，更不能跑龙套，你的任务很重，必须把主演演好，这样可以提高知名度，使你专心艺术的创作。关于你今后演什么戏，如何培养你，我要和世海好好商量，还要制定规划。”接着袁老说:“在我们还没有研究好的时候，你没有什么事情，也不用参加演出，我们建议你到武汉，找高盛麟先生学学戏，好吗?”
他们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其实我遇到少春老师，已经欣喜若狂了，还要我跟高先生学戏，真是喜上加喜。不久我回到北京，他们二位也为我安排好了。他们要给我新排一出大戏，还要与我同台演出，剧目就是《战渭南》：李先生的韩遂，袁先生的曹操，我的马超。您想，让我这个小学生跟当时最伟大的艺术家一起演出，我真不知道怎么高兴才好，就像做梦一样。记得袁老说:“你现在正冲，扮演马超这个勇将正合适。少春，你给他弄武场子，我帮助你们弄文场。”我当时非常感动，您想，我是演武生的，说到底也是李先生的学生，袁老是架子花，我不可能是他的学生，可是袁老对我跟少春老师对我一样关怀备至，真是无私。可以说，他们不但要排好自己的戏，还要给我设计唱念做打，非常辛苦，这老二位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每时每刻都不会忘。这段历史是中国京剧院的同事们有目共睹的。
这出戏在人民剧场彩排时，舞台上下都反响非常热烈，尤其是李少春先生唱的那段反二黄，美极了，第二天就在京剧院传开了，几乎人人都会唱了。李先生还设计了一个变脸的动作，跟川剧的变脸不同，是变一部分脸，非常精彩。这老二位给我也设计了许多新动作，也获得了好评。一个是在听说马腾死后，马超要从高台上连着太师椅来一个360度转身而下，再接“气椅”，吸取的是《通天犀》的玩意，可是难度比《通天犀》要大多了。还有一个是马超拿着枪，扎大靠，跺子蛮子翻上，也超过了《伐子都》的难度。遗憾的是这出戏仅仅彩排了两场，因为大家完全可以想象的原因被禁止演出了。这出熔铸着老二位大量心血的《战渭南》，排出来了，却不能演出，他们特别愤怒，积极性受到严重的打击。但是他们又怕我年轻经不住这种打击，反过来安慰我，说以后要排的戏很多，别着急。接着他们就陆续给我排演了《野猪林》《长坂坡》《挑华车》和现代戏《柯山红日》《刺刀见红》《飞夺泸定桥》等等。排《野猪林》时，总是要等下班后，我们就在北池子大街团部院子里开始排，李少春先生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教我，舞剑、长亭、开打等重点场子，少春先生都是在这个阶段亲自教给我的。袁老的鲁智深，也一遍一遍地跟我合排，排多少遍也不嫌烦。那时，少春先生的琴师沈玉才先生根据李少春先生的安排，每天都要给我调嗓。有时候遇星期日，李先生就叫我到他家中去排戏，袁先生让我到他家去合排。那时外交部街的李家和南池子的袁宅都是我经常去的地方，每次排完戏，少不得还要美餐一顿。他们说，这是在给我开小灶。所谓水涨船高，我跟着这样伟大的艺术家，对我进行如此特殊的严格的培训，使我学到许多平时学不到的艺术知识，使我受益终身。在这个阶段，我每天都感到生活在党的温暖的怀抱中，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后来李先生给我排《长坂坡》，袁老演曹操，给我排《挑华车》，袁老甚至就给我配演牛皋，这种提携、扶植与呵护真是太难得了，再亲的亲人也不过如此了吧。而我跟这老二位无亲无故，他们说:“我们不图别的，就是为了党的京剧事业。”
后来我们又投入到《红灯记》的排练中，从1964年开始，到2002年12月7日的最后一次演出，38年中，袁老一直是台上带着我，台下指导我，就一场“斗鸠山”，我们一起磨练了何止千遍、万遍，每次他都有新的发现，新的体验，所以他演的鸠山一次比一次深，确实把这个人物演活了。再有就是袁老对艺术负责的精神，刚才大家都说了，就在我们要启程去沈阳的前一天晚上，袁老还打来电话，要我跟他在电话中对词，结果我们就在电话中演了一场“斗鸠山”，许多新变动的小节骨眼，他都又强调了一遍。

同时我想借这个机会，再表示一下我对李少春先生的怀念。后来因为李先生身体不好，演出机会很少，但是我演出的《红灯记》里面透着他的许多心血，包括刑场一场的导板，也是李先生从《战太平》的导板借鉴而来，经过他的精心编排和指教。再如刑场的反调及其过门，后来在“临行喝妈一碗酒”这个唱段前的过门改造，“提篮小卖”一段的过门改造，都包含着李少春先生的睿智与才华。应该说，没有这老二位的随时指导，这出《红灯记》是不可能达到今天这个水平的。他们的贡献实在是非常杰出的，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的丰功伟绩吧。

《中国京剧》2003-3
钱浩梁在京剧沙龙“追思老海 缅怀前贤”中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