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肃霜的黄天霸

　　黄天霸这个人物不易演好。这个人物主要以武生扮演，个别戏里也有以武老生应工的。但在一些以黄天霸为主的戏里，却不以武打取胜，而着重于念和做，需要从细小的情节上刻画人物，把他的特点表现出来。《恶虎村》《落马湖》《连环套》如此，《连环套》里的“天霸拜山”一折，更是如此。这折戏单演，为黄天霸、窦尔墩两个人物的戏，属于武生（或武老生）与花脸的“对儿戏”。两个角色得旗鼓相当，念和做必得不温、不火，戏才精彩。
　　窦尔墩是山大王，演得稍火还不要紧。他就是个火暴的脾气，为人爽朗、坦率，又有“指镖借银”时被黄三泰打伤的多年积怨在心。黄天霸不能演过火。这个人是两面派，他不能忘掉他副将和虚职总兵的身份，演员也就不能把这种身份演没了。但是，如果过于拘谨，唯恐演火了，黄天霸的另一面：不自觉地流露出他的“光棍”气和奴才相，则又表现不出来。一味文绉绉的，戏就温了，俏头都跑到窦尔墩那儿去。观众看过戏后，觉得黄天霸没什么“事”，拿戏曲界的话来说：“戏给窦尔墩唱了。”
　　关肃霜同志有深厚的武功根底，幼年学过武生戏。至今能演开打、翻扑繁重的《金钱豹》的豹子，《丧巴丘》的周瑜。前几年，她在北京演全部《龙凤呈祥》，先饰孙尚香，后扮周瑜。这两个人物都不是她的武旦本工，却都演得很好。她的周瑜，唱念做打样样精彩，俨然一驾大武生，丝毫不显女气。
　　黄天霸的戏，解放至今，先后两度不能演出。十年劫难以后，老一辈演员相继不能登上舞台，目前能演的人已经不多，很有失传的危险。前时，关肃霜同志在昆明演了《天霸拜山》，受到热烈欢迎。已经想见她演得一定十分成功。近时，她乘来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之便，借为北京市残疾人义演的机会，应邀演出这折戏。看过之后，觉得的确很好。十分应该借助影视，留下资料，使之流传，供更多的人欣赏，特别是供后辈演员学习。

　　关肃霜同志演这出戏，主要特色是：演出了黄天霸的气质，细致地表现出人物的特性。

　　首先是出场：尽管她使用了一个“四击头”锣鼓，却没有节外生枝地给人物增添动作。由于她带戏上场，使观众初次见面就能看出这不是个平庸的演员，扮演的也不是平凡的人物。仅这个出场，也有温与火的分寸。强调潇洒，抠胸，探身，迈方步，则会显温；突出武勇，挺胸，梗项，走快步，必然过火。两者都不是黄天霸。这里的黄天霸是胸藏警惕性，表面上装做平静、悠闲。仿佛观赏山景，其实是探察山路。心里盘算如何制服窦尔墩；如果见到御马，如何弄回去交差。既交代背景和前因，又为后场的戏做铺垫。

　　黄、窦二人相见，互相试力、摸底的情节也很重要。肃霜同志的内心戏极好：从她的面部表情和眼神里，揭示出人物的思想活动。开始的一惊，中间的较量，其后的微笑，表现出对于对手的认识过程。终于了解到自己还能对付得了这个人。

　　初见御马时的毕恭毕敬，躬身施礼，表现的是黄天霸的奴才相。施礼的内心根据是：把御马当主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与台词“见马就如见主”极为吻合：

　　有活生生的御马，黄天霸就可以逃脱杀身灭门之祸，这时人物的心情，肃霜同志是用眼睛注视御马、双手理袖口、挽水袖来表达的。随着下定夺马下山的决心，念出“待俺乘骑”，抢步上前夺马，她向上前方伸右臂的劫作，幅度大、跨右腿的幅度小，人物的急切心情出来了，但是人物的身份不小，也不失为大武生。这是表现人物身份、气质的关键。如果跨步急、幅度大，腿抬得高，上身也连带活动，便觉火气，显得毛躁，人物就小气了。御马被窦尔墩手下人牵去，从下场门下场，肃霜同志用长身、左右晃头、极目远望，表现人物怅然若失的心理状态，更配合以背于身后双手的小动作，表现黄天霸在焦急中又寻思对策，再为底下的戏做铺垫。

　　这折戏到了窦尔墩欲把黄天霸拿下，黄天霸脱褶子，念出：“身旁寸铁未带，你若依仗连环套人多，将你黄老爷碎尸万段，皱皱眉头，算不了黄门后代”，进入戏剧高潮。此时黄天霸流露出“光棍”气。肃霜同志白口有力，挺胸昂首，微微撇嘴，以手拍腹，形象准确，可又不失艺术的美感。

演反串戏，更是对演员的考验

　　演员，应该做到一专多能：从旧社会过来的演员，即使没做到一专，也应该力求多能。那时只会一门，很难养家糊口。如今演员没有经济困难，在艺术上求多能，仍然是十分必须的，多能之后，可以互相借鉴，利于创新，提高一专的质量。过去的演员每逢年节和义演，常演反串戏。既演反串戏,就得反串哪行像哪行。旦角不论反串生行、花脸，还是丑角，都得求其不带女气，能做到毫无女气最好，这更是对演员的考验。
　　《天霸拜山》这折戏，旦角演员里，我和言慧珠、童芷苓都反串过黄天霸。继杨小楼先生之后，以演天霸享名的李万春先生则反串窦尔墩。窦尔墩这个人物，曾与杨小楼先生合作演出的侯喜瑞、郝寿臣，曾与李万春先生合作演出的还有金少山、裘盛戎等各位著名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创造，演出各有千秋。李万春先生的窦尔墩，有他自己的特色，我和言、童二位都与他合作演出过。看关肃霜同志的《天霸拜山》时，我觉得袁国林同志扮演的窦尔墩，很得其师侯喜瑞先生的真传。我又想，如果李万春先生健在，由他和肃霜同志合作，各自反串演出这折戏，那将十分别致，会另有一番盛况。（摘自 《戏剧报》 1987年7期）